台灣：台南．兩天兩夜遊

新冠疫情自今年六月開始嚴重之際，在家工作似乎省去了舟車往返，理應獲得更多生活上的時間，卻反倒因為工作事務的堆疊，擾亂了天性敏感的生理狀態。這期間最嚴重時消化不良，整個頸部更是動彈不得，還伴隨著工作焦慮影響睡眠，錯綜複雜的不適交會於一身，盡是佔據了生活中應有的心思。為期三個多月後，適逢疫情大幅度減緩，又開始於混亂交通中往返，展開重啟工作另一層的心理調適，待身心整體怡然安頓之際，心思才開始自未知與不安中解放出來。對於台南古都的懷舊情感，就在這樣的狀態下漸漸浮現，促使我再次踏上熟悉又溫暖的旅途。

此次規劃行程的步調略嫌緊湊，住宿地點在出發前幾日才決定。先前實際進入「鹿角枝咖啡」及「台南市美術一館」內部，便對於傳統建築的老式窗台、門廊、磨石子地板及手扶梯，印象深刻且相當喜愛；待「新東亞旅埕」透過線上展示內部的照片後，由於匯集了眾多傳統建築的元素，便二話不說預付訂金入住兩晚。殷勤地交代兩女在放學前將作業寫完，自己也提早下班，一家人就這樣湊了一車一路向南。新竹至台中間不友善的交通，使得我們一路走走停停，直到過了台中才豁然開朗，接著又是BTS及TWICE舞曲來襲，汽車在自由奔馳與一路上下搖晃，外加後座四隻雞翅空中飛舞下，延誤了近一個半小時，才順利進入了睽違已久的台南市區，些許的疲憊頓時舒緩許多。

在夜黑但街燈微亮的巷弄內，礙於一樓分租店家以維持民宿順利營運的現狀，取道一旁而非正門進入民宿；通過小時回憶的淺藍閘門，進入設置防空洞的廊道，踏上階梯以扇形沿著坡度向上開展的磨石子手扶梯，雖然些微陡峭卻備感新奇；觸摸著冰冷光滑的扶手而上，逐漸開闊視野在一個轉角後，老屋內部的陳設展現於眼前，兒時懷舊的情感頓時襲來，感到既熟悉又溫馨。在陳舊的掌櫃桌上，交付兩宿的銀兩後，便隨著女主人的建築歷史流轉；跨越時代風華的木立柱，撐起特殊工法的夾層地板，輕踏在花磚與地磚交錯的樓板，細微地感受到傳遞至兩旁的些微晃動；遊走於接待樓層各方，耳聞旅社的前生今世，原是大正8年所建的在地木材商祖厝，日後輾轉易主成為旅社的前身；遺留的匾額、舊式翻轉窗戶、舊式交換機和電話機、略顯鏽漬的大鍋爐、龐大的冷氣機身、一樓大門上冷氣開放的字樣，以及幾近保留原樣的廁所、磨石子洗衣台和客房隔間，在在呼應著女主人的口述史實，使得腦海中依稀浮現出鄰近繁榮車站，接待著絡繹不絕賓客的完整圖像；眼前的空間依舊時間卻狀似紛陳交疊，想像的遙遠情境近在身旁，貼切地感受到一股在地的暖意。

直到明亮的晨光越過懷古的窗台，才將我們由舒適又柔軟的床墊及睡枕中喚醒；坐起身環顧四周，望向頂方新娘床的木雕紋飾，再游移至一切傳統家飾，初醒無擾的靜心狀態，頓時貼近內心整合後的兒時回憶。步出房門後，眼見古屋隨著日光升起而逐漸遍佈柔和，呈現出自然與藝術間的萬般和諧，使人在沉穩中略帶清新輕快。踏著檜木階梯的聲響下樓，接續步上光滑的磨石子階梯，望去店鋪一體成型的磨石子櫃檯，回想起源自義大利威尼斯的建築技術，如何透過當時殷殷期盼脫亞入歐的大日本帝國，進而掀起留學歐洲的思潮與風潮，再輾轉輸入與運用至台灣，才得以讓人一窺它簡約的美貌。接著步出室外，一眼望去藤蔓植物攀沿著窗架，「新東亞大旅社」四字裸露於明暗之間，亦是另一番獨特的景緻。隨著步伐由建築上至下及內至外，懷古的視覺經驗帶來的是何等的愉悅享受，此趟的台南之旅早已值回票價。

趁著早餐之便，穿梭於台南的巷弄間，混雜著西羅殿的祭祀活動，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響中，抬頭望見街屋上獨特的富士山型窗花，又為今日的新奇寫下一筆。再次來到府前路一段與忠義路一段的交叉路口，前方又是展露絕佳美學的台南司法博物館，提前了一個小時成為拜訪貓道的首批造訪者；重複看著等候室的剪輯影片，並輾轉切換至一旁宏偉大廳的雕飾，默默地來到了參訪的時候。前往貓道前的檜木階梯，飄散著清香淡雅的氣味，聞來令人給感舒適，接著進入低矮的小門，換來的是開闊的視野，呈現出源起於十九世紀法國的馬薩式屋頂，內部完整的衫木造結構。

昔日處於殖民狀態下的台灣，透過處於大日本帝國內，有志難伸的年輕建築師森山松之助之手，彷彿成了將習得建築技術與心中雄偉抱負，加以融合並具體化的大型實踐場域；從台北賓館、總統府乃至眼前的台南司法博物館，雖說是當時一股師法歐洲建築風格潮流所造就，這些建築卻非就此了無新意，而能感受到十分細膩且令人動容的獨特美感。深怕貓道有坍塌的危險，只能處於貓道口向另一端望去，深刻地明瞭眼前堆疊複雜的木造五角形桁架構，如何支撐起內部一樓高的空間。由一旁供通風之用的牛眼窗，看見了半遮掩的台南市美術館二館，讓我順勢囑咐著一家人，等會兒佇立於對面美術館的階梯，俯視司法博物館建築之美。

將屆冬季的台南氣候依舊炎熱，步出司法博物館至美術館的路程雖短，卻不自覺以飛快的腳步行進，透過迴旋狀設計的階梯，輾轉來到略微制高處的平台，也才得以由上而下四十五度角的方式，好好檢視著石質魚鱗式屋瓦，覆蓋著馬薩式屋頂的外觀，更有整列的牛眼窗望外，整體呈現出莊嚴華麗之風格。

悠閒卻又不失細膩體驗的方式加以融入台南，便是騎著機車穿梭於巷弄間，抱持著這樣的初衷，多次意外發現靜默的老宅、創新的店家，甚至是抬頭一望湛藍天空裡的幾許悠遊白雲，總會有類似不期而遇的新鮮感，豐富了旅程枝微末節的感官經驗；滿載著一路的溫馨驚喜，來到了遷徙後隱身巷弄裡，有貓咪環伺陪伴的咖啡館。店內群貓四處遊蕩下，在幾乎滿座中碰巧剩下四人座位，女孩們難掩興奮之情，自然迅速丟下背包，迫不及待地前去貼近玩弄一番。女孩們偶爾抱怨貓咪們都在睡覺，而沒空搭理她們無窮的興致，下一刻又因為貓咪們伸展身軀後活絡起來，而開始高興地彼此分享拍攝到的照片；今日豔陽高照而氣溫攀升的午後，誠然適合從事室內活動，在這樣輕鬆歡愉的氛圍下，我也紀錄下置身於咖啡館的心情點滴。

由「原臺南廳長官邸」的門匾望去，雙腳不自覺地交替前行，佇立於兩旁樹木所營造的交疊陰影中，眼前完整浮現出極為優美的木造洋風建築—台灣現存日本明治時期最具代表性的建築，僅僅是眼前與之交會的一幕，似乎便將我帶入藝術的永恆。自雙眼異常明亮的狀態中醒來，繼續前行來到了門廊處，浮游的柔和日光正輕輕地掠過壓花地磚，斑駁光影使得地磚散發出的高雅氣息更加迷人，俯視許久才從陶醉中再次醒來。步上石階後，遊蕩在外廊以仰視著內側屋身眾多建築元素的巧妙，從托架、欄杆、立柱、天花板直至窗台；隨後進入屋內，木質地板搭配著俐落的格局與簡約的家飾，得以感受出整體清新淡雅的風格韻味。步出屋外開始環繞著四周，日本傳統式木造建築已然毀於火災，僅以磚墩基礎及玄關處用色濃厚的印花地磚，向人示意曾經存在過的時代風華。和暖的陽光於前方油亮的草皮恣意放縱，引領女孩們不自主地在這優美的環境中，善用肢體動作同時展開嘻皮笑顏，共度了旅程中每一個最寶貴的當下時刻。不時將目光盡可能地加以探尋，在午後斜陽的襯托下，眼前的一切盡善盡美到令人驚嘆無比。

將屆日落時分，追逐著溫暖的日光而行，來到大型藝術品「大魚的祝福」之前，它正張著大口沐浴著即將西沉的餘暉。安平港依然充滿了生氣，徐徐微風吹拂著海水漣漪，漸層地渲染著暖黃色調，可說是難得一見的絕美景緻。搭上遊港的商船，啟航時船尾所促成的魚苗亂竄，反倒使得大批白鷺鷥聚集於此，享用不費吹灰之力的佳餚；待其銜著魚苗展翅高飛遠離時，三三兩兩卻意外構成一幅漁鄉風情畫。在環繞安平港之際，隨著解說員沿途進行在地化的介紹，使得目光所及的一切不再那麼遙遠；看著女孩們的背影，同我自身望向遠處，彷彿正一同感受置身於港口內，徹底釋放身心下的若有所思，似乎引領著我們邁向另一種精神的層次。遊港即將結束之際，白鷺鷥成群地飛翔在斗大的日光中，隨著海水的層層波動，搭載著漁船一同搖曳，一切一切此時更是優美，這幅畫的主題應當是「歸」吧！步離安平港前，女孩們在港邊各自沈醉著自我的姿態，藉由日落餘暉譜出時尚色調的唯美合影；進一步站上「大魚的祝福」，陪伴著安平港度過今日即將落幕的時刻，寧靜又簡樸的景緻中，三三兩兩的人們閒情地漫步，回過頭來檢視身旁，此刻一家人相聚，誠然無限美好。

再次由不經意的透亮中醒來，彷彿古宅早已是居家一般，在習慣性地四處探索下，盡可能延展對每一吋紋理的體驗與想像；儘管已是第二日，對於室內陳設的細微面向，依舊保有興致而樂此不疲。

先前多次的旅途中，總是不經意地路過大門緊閉的西華堂，便將此處逐漸淡忘；如今再次湊巧地經過，卻幸運地巧遇大門敞開。在藏經閣與蓮霧樹的簇擁下，由外向內依稀可見二進三廂優美樸實的傳統合院格局，頓時吸引著我們入內一探究竟。走在闢蔭處直向陽光普照的中庭前行，乾隆十五年（西元一七五〇年）創建的齋堂清晰地映入眼簾；順著正殿屋瓦耀眼的光澤而下，堂門及獨特的八角窗，巧奪了座落兩側質僕廂房該有的注目；遊走於由其所形成的中庭，時間彷彿已緩慢了下來，讓人充分地感受到濃厚的古老韻味。女孩們並不覺得此處了無新意，她倆試著克服困難而攀上蓮霧樹，只為了留下提供回憶的影像片刻，而我卻看見人與自然親密地相互交融。

重回到安平登上德陽艦參訪的前夕，歐兜麥穿梭於晴朗的市區街道，原先的目的地為NijO咖啡，卻突然興起漫步於葉石濤文學紀念館一旁小徑的念頭。緩步置身於巷弄間彷彿與世隔絕的清新世界，中正路5巷內隱藏著眾多不為人知的古老元素，從低矮的紅磚圍牆、綠意盎然的樸素老宅、寧靜安祥的古剎，乃至於荒廢待興的日式建築，在在豐富了旅者對於巷弄的想像。緊接者取道一旁，沐浴著葉石濤文學紀念館及台灣文學館雙重的人文氣息，步出「台南州廳」及「台南州會」的夾道；在張大枝葉的鳳凰樹下，女孩們攀爬上光滑的藝術展示品，我則注視著一旁台南州會新修復完成的面貌。湯德章紀念公園的圓環，圍繞著古今中外眾多的優美建築，更進一步融合新創的前瞻理念，此處一直是市區中個人最喜愛之地，敞徉其中總能令我感到舒適無比。

隱身在狹小巷弄內的NijO咖啡，以二樓陽台展望的歐風視野聞名，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，親訪僅僅是想體驗古老與新創的融合感受。抵達咖啡館之際，女孩們驚訝如此小徑內，居然座落著一間轉角的咖啡店鋪，況且還與廟宇相互比鄰；然而，小巧簡約的木製立牌刻寫著NijO COFFEE，彷彿標示著整棟古宅四溢的咖啡香氣，卻與當地景緻毫不違和。方正的格局及明亮簡約的現代化裝飾，作為初入店內顧客的視覺回應，充分感受到由傳統過渡至現代的漸近和緩，此應當歸功於立基傳統的現代化追求吧！手沖咖啡的熱氣繚繞是靜謐空間中的緩慢流動，狀似襯托著Norah Jones絕美聲線所表現的”Sunrise”, “Don’t Know Why”, “Seven Years”，而心形的拿鐵圖騰好比此刻的心情，滿足於眼前女孩們已然成長的模樣，以及連日來台南旅遊經驗的點點滴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