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灣:屏東.「南國與萬國的交會」國際學術研討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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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陣子結束恆春半島八天七夜的旅程後,接續著一個多月相關歷史的爬梳,一層又一層不絕於眼前的史料,除了出乎預料之外,更同時驚覺自己無知於國際勢力,曾於此處交會的歷史發展;儘管完成了四、五萬字的行前序文,卻深感觸碰不到此段歷史的精髓;所幸,參與屏東縣政府主辦的「南國與萬國的交會」國際學術研討會,透過各面向的觀點來探討「羅妹號事件」及「牡丹社事件」,以致於適切地填補這抹虛存的感受。乘著新竹—左營的高鐵往返列車,夜宿於當地的家常旅館,共同促使個人順利且全程參與會議;沒有相機隨身,徒步穿梭於屏東市區各處之間,更能深刻體會在地的人文風景。置身於街巷老屋中,回味著「春若咖啡」的花果香醇;翻閱著「黑天鵝效應」,體悟了顛覆時代的核心觀念;反覆咀嚼著「萬能金鑰」的讀後回想,想像天人合一的寧靜感受。和煦陽光灑落於晨間的「勝利星村」,親身沐浴於清新飄逸的氛圍;「南國青鳥」自由獨立的靈魂,鑲嵌於日式風格的孫立人將軍屋中,趁著夜晚將屆之時,黃暖光線透出純白的屋顏,佐以傍晚的蒼藍色調,雖說一眼望穿了書店樣貌,卻多眼望不盡書店獨特的美。有別於議程中的萬般專注,眾多不經意沿襲而來的愉悅,使得短暫的二日行,蘊涵著深層的知性美。

兩天紮實的學術議程,至今仍有著如下印象深刻的史實揭露。

“History is Dangerous”(歷史是危險的),由貴為「南台灣踏查手記:李仙得台灣紀行」其中之一的譯者,日本國際基督教大學歷史系教授「Robert Eskildsen」道出,回顧歷史可以幫助了解過去,但也可能因為偏頗的視角,深陷於被挑起的過往仇恨。其鑽研日本近代史的專長,透過「牡丹社事件」的研讀,輾轉將視角延伸到台灣的恆春半島,也才發現日本出兵前一年,早已暗中派遣「水野遵」及「樺山資紀」登陸台灣調查,最遠於現今宜蘭及花蓮一帶,詳細探勘地形地貌,試圖建立起一年後可能的據點;然而,當地多樣族群之間不和諧的關係,最後導致這樣的目的,無法有效達成。

長期關注「牡丹社事件」的相關史實,琉球大學人文社會學部准教授「大浜郁子」,除了校正廣傳「八瑤灣事件」中,《漂民》而非《漁民》受害外,更進一步指出,《漂民》多為當時琉球王國的《官員及貴族》,導致當時是由琉球王國,請求大日本國出兵台灣,而非廣傳於現今的說法,由大日本國內的單向輿論所推動。實際考察台灣牡丹鄉當地,簡介「牡丹社事件」的《壁畫》及《解說牌》後,亦提出相當多與事實不符的疑點,建議鄉公所能盡快修正,期望能以貼近史料的方式,完整地讓人了解這段歷史。

日本大東文化大學社會系特聘教授「野島剛」,以其過往記者的背景,陳述著「牡丹社事件」當時,隨著日軍來台的首位戰地記者「岸田吟香」,聚焦於當時台灣的相關報導。透過遺留的文章,了解其看待台灣的方式,從起初氣盛的帝國觀點,轉變為隨後貼近在地人文風情的觀點;透過其畫工精湛的圖作,了解當時人民的生活日常及自然環境;亦透過日軍隨身攜帶大量《植物種子》的報導,讓人合理揣測當時的日本,似乎懷著佔領「無主荒地」的長遠盤算。

台灣政治大學華人文化主體性研究中心博士後研究員「莊怡文」,透過研讀「牡丹社事件」當時,在台日本人的《漢詩文》,亦清楚了解到日本人,如何以其文化優越性的視角,看待生存於自然環境的番人。

青刊社地圖工作室負責人「黃清琦」,比對「李仙得」三訪台灣恆春半島期間,以及受僱於日本作為戰時顧問後,不同時期所繪製的恆春半島地圖,一前一後明顯可見,生番與漢民的疆域邊界徹底地消失;似乎將「番地無主論」進一步擴張為「恆春半島無主論」,輾轉透過戰前先行觀點的確立,立下日本佔領恆春半島的基調;因此,令人十分好奇,「李仙得」對於當時的台灣,究竟抱持著何種心態看待,並如何與日本政府高層互動,以謀求不為人知的目的。

美和科技大學護理系助理教授「蔡明坤」、暨南大學歷史學系博士候選人「蕭晏翔」、台灣大學歷史學系碩士「曾明德」,仔細探討著「牡丹社事件」前後,瑯嶠灣地區的生番、漢民(客家人與閩南人)及兩者混血後代,彼此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。漢民中的客家人與生番有著《姻親關係》,因此在關係上偏向友好;漢民中的閩南人,常與生番交換所需要的物資,並給付生番租金,以承租多餘的耕地謀生;生番因為是資源的掌握者,而自認為閩南人必須向其俯首稱臣;然而,從閩南人的觀點而言,卻不盡然如此,導致雙方常興起嚴重的衝突;由於客家人素來掌握槍藥機械的製造技術,因此穿插於生番與閩南人之間,兜售雙方武器以供其自保;因此,閩南人耕種當時,常可見槍械不離身,以期能保護生命安全。混血後代則穿梭於生番及漢民之間,作為貿易行使及訊息傳遞的媒介。生番與漢民居住地域的中間地帶,常設有「番產交易中心」,以作為物資交換的集散地。「牡丹社事件」發生前,大批宮古島人於八瑤灣擱淺,在「高士佛社」生番的照料後,似乎引領其前往「雙溪口」的「番產交易中心」,以便與漢民中的客家人進行交易—交付宮古島人以換取物資;然而,宮古島人似乎因為語言不通,引起極度的不安於途中竄逃,導致生番追殺,而釀成多數人死亡的慘事。關於這段的歷史敘事,透過會議中一位舉手的聽眾,自稱為居住於統領埔客家村落中,楊天保的親族後裔,現場唸出祖傳的簡短古謠,得到了清楚的證實。

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副研究員「郭素秋」,透過考古學探勘的解說,闡明「牡丹社事件」事發當時,精確定位生番各社的位置,對於回顧歷史發展脈絡的關鍵性;使得讀者能在對照地形地貌之下,盡可能想像出當時的時空背景,以幫助理解歷史行動的緣由。

台灣大學社會學系碩士生「姜可祐」,回顧「牡丹社事件」中,四位生番戰士的頭顱慘遭割下,四具顱骨先後輾轉漂流於日本、印度、蘇格蘭,現今收藏於愛丁堡的解剖博物館。顱骨大片的破碎洞口,證實生前慘遭武士刀所傷,除了聯想當時戰爭的殘酷外,亦回想起日本實行明治維新後,明令軍人不得攜帶武士刀的過渡緩衝期。從四具經歷奇幻漂流的顱骨,道盡了有家歸不得的悲哀,更娓娓勾勒出置身於帝國邊陲,那種被納入勢力範圍內,而不能充分自主的現實性。帝國中心向外圍傳播文化內涵,亦同時透過其有效的治理,充分取得外圍人、事、物的相關物件,進行科學性的研究,以更加鞏固治理的有效性;從此觀點思考,帝國治理除了帶來殘酷及剝削外,似乎也意外促成了人類的遷徙及交流。

兩天的研討會,著實更深入地探討「牡丹社事件」前後的各個面向,從回顧當時戰地記者、軍醫、攝影師及西方旅者遺留的文字及影像資料,更透過地方縣誌、考古遺跡、日本漢詩、手繪地圖,進一步擴大回顧事件的視野;多國學者、在地的教師與聽眾齊聚一堂,穿插著中文、日文及英文進行交流,呈現出研討會豐厚的實質內涵,使得歷史回顧不至於落入危險情境—單方的情緒性解讀,而造成不必要的誤解。議程中印象深刻之處在於,身為瑯嶠十八番社繼任總頭目—「潘文杰」,其直系親屬隱忍著內心激動而舉手發言,述說著接觸這段歷史以來的心路歷程—自閱讀完坊間對於祖先所作所為的負面評論開始,便急於替那股久久無法釋懷的情緒尋找出口,間接驅使自己深入了解歷史的詳細脈絡,逐漸從中找到內心踏實的立足之地。身為誠摯的旁聽者,聽見了一人從歷史的迷霧中,逐漸撥開身份的不確定性,尋覓出承接過往的身份定義;那樣內心探索的過程,混和著激昂情感的理性闡述,十分能撼動內在自我;從中聽聞了紮根在地的頑強述求,亦浮現了正視歷史的柔情呼喊。「在地化」或許是ㄧ個人「自由」的前提!當一個人將目光轉向內時,會相當清楚所在地域的範圍,以及承接此地域所延伸的過往,從中尋覓出「實體」與「精神」的交會之處;有了兩者相互結合的《踏實感》,也才能由衷地思考「如何讓在地變好?」此為一種「紮根式的思維」—風來而輕巧地隨之搖擺,卻不是無由地隨之飄逸;「自由」誠然非崇高的口號,卻更像懷著如此簡易的信念,隱現於日常的一言一行之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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