即將跨入2021年，在平地氣溫驟變而降至十度左右的時刻，與許久不見的寬仁兄相約，一同攀登苗栗的富士山—加里山。輾轉行至以往熟悉的南庄老街，再進一步於順沿河谷地形闢造的蜿蜒道路前行，經過一個又一個部落之下，沿路的氣溫亦持續下探，直至最終抵達加里山的登山口。相約早晨七點的時刻，趁著提早抵達之時，徒步走下聯絡道路，面向來時河谷地形的這一側，陽光一度自半山腰的灰沉雲層中穿透，隱約透亮著崎嶇山壁的低谷，曾有那麼一刻準備迎接明亮的一天，卻又在厚重雲層的覆蓋之下，歸還大地看似平淡的生機。寬仁兄招牌的憨厚笑容自車窗中顯現，引領著我由眼前這片優美的晨間山林回過頭，抱以微笑打過照面後，我倆在露營區的停車場相聚，輕鬆地整點裝備並隨後出發。
加里山步道全長3.2公里，由登山口直至登頂後原路折返，故來回共需要「行走」及「攀登」6.4公里；沿途高度由1280公尺緩升至2220公尺，總共變化940公尺。由由登山口進入後，旋即進入一整片人造的柳杉林及闊葉林，並眼見伐木業興盛時期的鐵軌遺跡；行走不久後，穿越過裸露河床伴隨著潺潺流水的風美溪，便一路愜意於隨霧氣而飄渺的森林之中；直至越過岩石區不久，才開始名副其實的手腳攀登路段，一路靠著繩索沿著石壁及樹根陡上，蔚為登頂前的終極考驗。由於細雨氣候使得多處地方泥濘，儘管記取高島縱走時滑倒的教訓，由登山鞋換成雨鞋應對，花費的時間依舊不在話下；外加上以緩慢步調沿途體驗柳杉林之美，以及意欲拍攝下每一個獨特的瞬間，使得我們整體花費時間將近十小時，整整由白天走入日落後的暗夜，最終靠著頭燈的光線走回登山口。
一腳步入「加里山登山步道」簡潔字樣所標示的登山口，隨之而來的是成群筆直聳天的柳杉木林；踏入這般幽靜的場域，那些浮動的雜念片刻顯得躁動，無形中也開始懂得順應外在而安定下來。原生低矮的植物群盤踞在剛硬筆直的氣勢旁，讓眼前的山林景緻開始顯得柔和，猶如躲迷藏中偶爾探出頭來的頑皮小孩，暗中窺視我倆的到來；寬仁兄仰天長嘯般地仰視這片林區，彷彿正在揣摩眼前令人著迷的意境，頃刻回歸到人與自然相遇最真摯的那一刻。來到了風美溪橫切處的裸露行床，佈滿青苔的大石讓人顯得渺小，寬仁兄顯露出傻笑般氣息，彷彿遇見了許久不見的好友；秋意攀上樹梢惹來成片的黃、紅、綠相間，點綴著灰土巨石鋪設的自然天地，外加幾潭看似乾凅的平靜池水，頗有幾許世外桃源的滋味。接續踏著紅土中錯綜復雜的樹根前行，我倆聊著近況與生活中的新見解，更途經姑婆芋宛如海洋襯托而出的避難小屋，在彼此了解之中有了更新的觀念，伴隨的眼前景緻也開始有了新的面貌，巨石正開始由剛硬的直線視覺中參差顯現。
成片柳杉林中的深處埋藏著更久遠前的歷史故事。1895年日治時期的開端，台灣樟腦出口旺盛早已是當時世界第一，其中苗栗地區更是最大宗的出口產地，其出口的樟腦油數量更佔世界第一。有鑑於此，當時的總督府於南庄設立「樟腦局南庄出張所」，更可見當地樟腦資源的豐盛；然而，接連在1930及1940年代，各自由於德國人造樟腦問世，以及太平洋戰爭導致出口封鎖，更因為軍事需求大量砍伐，導致外在激烈競爭及內在大量開採，最終在雙雙影響之下，台灣的樟腦事業從此步入嚴重的衰退，更塵封於過往的歷史輝煌之中。行走至直劈兩半而傾倒於地的牛樟樹幹，除了意會到這段樟腦出口的輝煌歷史，也敬佩其頑強的生命力，儘管另外一半已倒地枯竭，仍然以殘存的姿態持續屹立於此。巨石的分佈逐漸開始佔據森林中的視野，遍佈其上的青苔外衣，狀似倒映其色澤在飄散的霧氣之中，讓望去的整體自然世界，充斥著異常濃烈的清幽氛圍，彷彿進入萬般皆空的人間仙境。漸次濃厚的霧氣籠罩著叢林，為眼前的天地營造出更深一層的神秘氣息，頓時也加深了探訪去時路途景緻的意欲。闊葉林中樹木矗立與傾倒交錯，添加上幻化的自然霧氣，讓走過與抬頭環視的一切格外令人著迷，停留於此已不是偶然而是必然。手持著相機站在巨石上，只為了能以更廣的視野，盡量俯瞰著這座迷人的寶地，卻不慎在一個移動打滑之下，讓未來美景的拍攝畫下句點。沒有太多的責怪與抱怨，誠然接受發生的一切之下，我倆逐漸推進直至登頂前考驗的當下，待我換上雨鞋及穿戴好手套後，開始攀登上攻頂前的陡峭路途。
山林在不知不覺中，已經轉換為白牆籠罩的世界，這也讓我倆能夠專注於有別於以往的挑戰。我倆在樹根纏繞巨石生長的雜亂景象中穿梭，時而步上穿鑿於岩壁上的踏點或樹根間的間隙，時而緊握人工架設的繩索或自然生長的樹枝，借力使力地向上攀爬；越過巨石縫間或是樹木之間，不斷地尋求心中的登高點，卻讓這段路程相較於實際距離顯得更加漫長；有別於來時對加里山輕鬆好走的評論，此刻才漸漸體認到中級山的崎嶇難行。雖然濃厚的霧氣籠罩於四周，不時仍能望見高山樹木枝幹的蜷曲姿態，靜幽幽地佇立於其中，宛如表明著歡迎來訪的訊息。雙腳夾帶著走過泥濘的溼土，踏著格外堅實的每一步，最終抵達了最高點；白牆壟斷了眼前一切的景緻，只剩下貼近零度的氣溫及標示著三角點的手舉牌等候多時。最後這段路耗費能量的速度大於所想，也才充分感受到午餐時刻的到來；簡單的泡麵與餐後咖啡慰勞了我倆，餐時靜默的時刻回歸制高點該有的平靜，也得以回想來時路的點點滴滴。
細雨綿綿久了，便成了回程時的擔憂，趁著日落前下山，也許才是相對保險的作法；餐後沒多久便再度背起行囊，小心翼翼地克服腳下的溼滑，踏上原路折返的方向。回程再次行走於柳杉木林中，由於路面溼滑的緣故，我倆不慎跌倒了數次，伴隨著漸暗的天色，也因此更加放緩腳步前行。頭燈在一片漆黑中導引著前行的路途，不知不覺也即將結束近十小時的行程；抵達登山口放下身上的束縛，感受到精實後的微微痠痛感，亦感受到內心的踏實；我倆道別離後，依循著昏暗路燈的指示，小心地行駛於蜿蜒的山中道路，往河谷另一頭的西部平原前進，各自回到心中那溫暖的家，準備迎接充滿希望的新年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