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可憐的東西」觀後感想

Posted on

Posted in 電影賞析

 

可憐的東西

 

開幕播放之際,藉由靜默的黑白畫面,大量刻劃出貝拉以成人身軀,卻展現出肢體不協調、語無倫次及行為脫序的生活面向,以及被視為猶如上帝的父親,崇尚科學實驗的要義與精神,嚴格控制貝拉生活遭遇的一切,對其進行嚴密控管的種種舉動。兩人所組成的世界,猶如心理學家埃希里.佛洛姆於「逃避自由」中闡述,藉由上帝父親自小被其父親作為無情的實驗品,而展現出由自身孤獨及軟弱轉化成的權力欲,對於初換新生腦而懵懂無知的貝拉進行實質支配,以此施展出扭曲的愛所建構而成。這是一個病態式的組合,從中得以意會何謂「可憐的東西」!

貝拉在初探自我身體所引發快感,並且誤認為此即永恆的快樂下,臣服於鄧肯急欲建構另一齣風流史的引誘,讓上帝父親在其威脅下同意赴行。兩人由倫敦出發,一同踏上看似快樂無窮的性愛之旅,卻陰錯陽差地步入貝拉個人的啟蒙之旅。駐足於里斯本,兩人許多次的性愛歡愉,確實讓貝拉精神亢奮而樂此不疲,卻在鄧肯觸及體力極限而倒頭大睡之際,意外讓自己獨自步出戶外,首次因為感官沈浸在既現實又嘈雜的環境,突然產生莫名的新奇感,因而由性愛轉向臨時起意的冒險之旅。從這般場景的擘劃,得以讓觀者明瞭即使是生活中不經意的一小步,都能為自己締造出由身體轉向精神探索的契機。

貝拉脫離了上帝父親的掌控,卻因為自身尚處童蒙狀態,只是另行遁入了鄧肯的掌控。貝拉獨鍾於日復一日不同的冒險嘗試,不再如同以往陷入性愛漩渦,讓鄧肯因受忽視而心生囚禁的舉動,誘騙貝拉步入船運的旅程,使得她哪裡也去不得。船上形形色色的人群中,貝拉偶遇了老婦人及黑人,在他們側重兩耳間的啓發性談話中,引領著她更進一步深入自我,周遊於愛默生的思想體系中,使得她初探自身情感而非拘泥於自小被洗腦的科學教條中。

貝拉被引領至亞歷山卓停靠站的死嬰場景中,因為現實世界的悲慘讓自認美好的世界崩塌,開始情緒潰堤而淚流不止,她自此體認到了自認的世界並不是真正的世界,探索自身精神世界的大門正式敞開,自此明瞭探索自我即是探索世界。從一系列的場景安排,足以讓觀者明瞭一旦踏上啟蒙之旅,儘管身處於看似被求囚禁的環境中,只要步出封閉心態與外界展開互動與交流,並且憑藉著好奇心與熱情持續探索,將因為自身世界觀遭受撼動而強迫擴展,如此過程常伴隨著情緒潰堤,卻是個人由孩童邁向成人的成長開端。

貝拉在撕心裂肺的哭泣中,伴隨著強烈的悲傷情緒,一心只想藉由錢財弭平眼前世界的慘況,但畢竟尚處心智幼稚階段,無法理解世界真正運作的現實,因此將鄧肯錢財任意給予而揮灑一空,使得兩人在巴黎被迫下船。無意間,貝拉透過賣淫獲得支撐生活的費用,以此參與了現實世界的金錢交易遊戲,更在奠基於至今一連串的啟蒙中,以相異於當初沉溺於肉體性愛的理性,沉著思考著以往是否充滿了其它可能性;於是,她決定持續透過與其他男人交媾,來測試自身精神世界的變化,是否能夠導引如今單純的性愛需求。

貝拉勇敢拋棄了鄧肯,並且開始懂得在被嫖客挑選及相互交易時,適時地置入自身的話語權,十足象徵著自身超越動物本能的覺醒。誠如心理學家羅洛.梅在「愛與意志」中所闡述,身體的重要性乃顯現在它所具有的語言性格上,願望和潛藏在想望之下的意向性,都表達在細微的肢體動作、說話及走路方式裡,此意謂著所有身體動作都包含了一種語言,更因為這種語言來自潛意識,所以它甚至比口語意識的表達來得準確而誠實。於是,我們看見了貝拉有別於以往肢體不協調,開始於行走間展現肢體無比的流暢性。

然而,在老鴇世故地耳提面命下,如此覺醒卻始終置於現實世界透過金錢運行而發展的無情事實之下,使得她至今的啟蒙依舊遭受金錢所支配。原來「可憐的東西」逃過了他人重重的控管,以為自由地來到開闊的天地,得以隨心所慾地掌控自我人生,卻依舊遭受更大、更無形的力量所支配,使得此刻狀況更加難以覺察而脫離。

年邁的上帝父親病危,貝拉趕赴家中探視,輾轉得知自己是自己的母親,也同時是自己小孩的實情,由此而生的恨意遠遠不足以越過,潛意識裡與父親多年來相處的真摯情感。這般自然而熟悉的情感,足以顯現在遭逢前夫以死亡威脅,卻不幸落在她所支配當下,選擇仿效其父親本著毫無情感的方式,重操起解剖移植的所有情事。這彷彿宣示著貝拉的自我潛意識,遠遠戰勝了至今所有的啟蒙,最終臣服於不帶情感的科學教條中,建構起如同上帝父親生前的悠閒國度,卻包覆著人體實驗的冷血結果。

五顏六色的花花世界,看似充斥著貝拉啟蒙後的種種希望,卻因此荒廢在潛意識的無形操控中。回想我們隨著貝拉踏上啟蒙旅程,擺脫了許許多多操控的意圖,從自信的肢體動作與言語中,彷彿看見了得以自由的希望,最終卻帶著從容的自信,依舊回到了旅程的起始點。這讓我們不禁回想,究竟自己是不是貝拉?自己歷經社會化的過程,彷彿由此生長出自由意志,依此展露自信於生活,究竟自己是否根本上不自由,而只是重覆著原生家庭的言行舉止?倘若如此,自己是否也是「可憐的東西」?

回顧貝拉至今的一生,不由得讓人回想起心理學家羅洛.梅在「愛與意志」中所闡述,愛與意志,相依相存,相屬相守。意志沒有了愛,徒留操控而已;愛沒有了意志,徒留濫情和實驗而已。在這急遽變遷的世紀,人們飽嚐價值蕩然無存的後果,出發去尋找愛與意志的根源,乃是極為重要的步驟。


Leave a Reply

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. Required fields are marked *