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造圍籬有兩層面的意義,一種是為了隔絕外人,另一種則是為了圈住人心。這段簡短的話語總結了電影中,圍繞著一個低收入戶家庭男、女主人的外在作為概況;然而,令人深覺奧妙的是作為觀看者,能夠對家庭中日常生活的大量對話抽絲剝繭後,充分地了解兩位家長內心微妙的世界觀,如何與意欲建造圍籬這件事有著巧妙的對應關係;也就是此面向讓這部電影令我激賞,於是看了兩遍也才十足地掌握在劇情張力下,導演與編劇想要讓觀看著明白的人生道理。
在以下幾個橋段中的經典對話,各自透露出男、女主人的世界觀,也形塑出一個家庭生活的基調,藉此反思一切將擁有莫大的收穫。
第一個橋段在於男主人面對大兒子借錢時,在聽完大兒子堅持每天懷著音樂的熱情起床,卻不願意接受收垃圾粗活的論調,便展開了毫不留情的批評,訓斥他好手好腳不懂得先養活及照顧自己,卻懂得回家向家人借錢,只為了那理想美好的夢想;然而,大兒子卻以父親自小不好好陪伴,不在那時對自己灌輸他提及的觀念,以致於如今根本不了解自己,作為自身鏗鏘有力的反擊。
第二個橋段在於男主人面對小兒子提問,詢問著父親是否基於愛來養育自己,卻遭來他反問是哪條法律規定要對自己的小孩有愛,並明確定說出他只是基於家庭男主人的天職,履行照顧好家庭的責任與義務,更以此訓斥小兒子住在他的家、吃他的食物、睡在他的床上,如今過著高枕無憂的生活後,卻開始懷疑他是否有愛,並反過來要小兒子記住他如何奉獻ㄧ生的辛苦。
第三個橋段在於男主人面對小兒子高中畢業後,獲得大學棒球隊的招募,並且要其答應招募員同意加入的回應,始終堅持小兒子無論如何一定要把握住超市工作的機會,從中賺錢來買房買車,然後培養出屬於自己的一技之長,同時以自身過往可以加入大聯盟打球,卻因為膚色的關係不受到重視的經歷,奉勸小兒子放棄被棒球隊招募一事,但此舉卻被小兒子譏笑為父親不甘被自己超越成就。
第四個橋段在於男主人對好友、女主人及大兒子,談論著自己小時候與父親互動的過程,他將自己的父親歸類為魔鬼,在以為魔鬼已遠離之際,與自己父親拳腳相向,卻依舊還是鼻青臉腫,更因此遠遠逃離父親,卻讓自己落得三餐不繼,必須靠著偷竊與強劫才能勉強維持生計。
透過四個主要的橋段,不難看出男主人自小在沒有愛的環境下成長,走過那段獨立自主卻飢寒交迫的痛苦歲月,好不容易在因為謀生而犯罪出獄後,自視在棒球上卓越的天賦與熱情,冀望在大聯盟一展長才而大鳴大放,最終卻慘遭排擠而失去寶貴的機會,致使如今靠著垃圾清潔員的微薄薪資度日。這段艱辛的人生歷程,在他內心並非不可碰觸的部分,反而在與家人生活頻繁的互動中,選擇必要的時候被反覆地提起。男主人那種非要小孩把握當下可以賺錢的機會,而不要老是談論著未來夢想與熱情的老調,卻在他們耳裡聽起來更像是無情地從中作梗及刻意地找麻煩,但這一切很明顯是小孩的人生歷練未到,甚至是未來無法掌握的不明確性,並沒有走向不好的效應而反饋在他們身上所導致,於是男主人便猶如孤獨頑固且不知變通的老人,只能在自己的時空中高聲哀嚎著,那種無人體會的心力交瘁,是會讓家庭在內心逐漸失去溫暖。
女主人在上述這些橋段中,雖然沒有強勢的回應,卻能夠在男主人主導家庭聲量下,顯露出那股堅定溫柔的論調。女主人回應的論調主軸,主要在於時代已經改變,男主人被歧視的狀況已減緩,並且可以謀生的機會已變多,同時整個世界已經改變了,而男主人卻停留在他那個時代的陰影無法走出,並且持續投射自身遭到貶低的不安情緒,以此悲觀地看待這個嶄新的世界。男主人並不甘於這類的反駁,依舊重覆自身奮力維持家庭生計的基調,用盡全力只為了等到星期五的到來,更聲稱這就是自己的人生。儘管如此,面對大兒子借錢一事,女主人在他們爭鋒相對之際,直要男主人將錢借給大兒子;面對小兒子加入棒球隊一事,女主人要男主人同意讓小兒子加入棒球隊;這些種種的回應,隱含著她認定作為父母在小孩需要時,能夠支持他們度過短暫窘困,並且持續追逐夢想的觀念。
男主人本著自幼的生活經驗,將維護家庭現實的狀況一肩扛起,使得他傾向於建構外在的生活條件,並以此定調自身代表著家中的主宰權利,猶如高高在上的權威不可撼動,一旦遭受威脅使得建構的秩序崩塌時,想當然會將此歸咎於家庭外在的力量,也就是劇中他提起的死神。所以,在男主人基於現實的階級觀念下,不難發現他沒有現實謀生能力的小孩,也就被迫順從這套觀念,違抗者便遭他貶為懶惰及不長進。某種程度來說,我們能將男主人歸類為舊時代的現實者。女主人並非隨著男主人走過那段不堪的歲月,而是在後期情況較為改善時結識,她順著男主人顧全現實的狀況,在努力各方團結和諧的感情下,盡力地經營著家庭生活。她秉持著這樣的溫暖初衷,以及男主人奠定的現實基礎上,由她所衍生基於夢想的平等觀念,希望側身幫助小孩追逐夢想,活出他們心目中發光發熱的生活。由此可知,女主人認定家庭內在的力量,才是建構家庭秩序的重要因素。那堵後院建造好的圍籬,同時反映著男、女主人各自的心境,一樣的實體圍籬卻暗喻著不一樣的心靈圍籬。
男、女主人各自的作為,讓我想起了閱讀佛洛姆所著「愛的藝術」一書,所獲得的嶄新觀念:母親展現愛與包容的力量,父親則展現理性社會的力量;兩者的力量應當進行融合後,一同施展於父母與小孩的互動中,更讓小孩未來成人後,自己懂得利用這兩股力量。然而,可惜的是這兩股力量,並沒有無縫接軌的融合,卻使得男主人在沉重的家庭重擔下,選擇了婚外情並再度成為父親。男主人宣稱對方讓自己能夠拋開此處的現實壓力,給了自己嶄新的想法成為全新的一個人,卻無法了解到自始自終都是自己堅持的一切,換來如今荒誕的行為。然而,女主人奮力反駁家庭的重責是兩個人共同承擔,並非他自己所想的獨立奮戰到底,直至無法忍受時選擇逃離,儘管如此她也感受到家庭的沉重,卻還是選擇用愛投注於家庭中,站在原地不離不棄。兩人大量的內在對話,顯現出兩股力量無法融合的根本原因,始終在於心靈上無法達成交流而一致,使得一道實體的圍籬矗立,依舊無法解決家庭的分裂。
男主人更加荒誕的作為,在於外遇對象難產死亡,抱著嬰孩要女主人幫忙撫養;然而,對應女主人更加包容的愛,這一切卻成了維持家庭和諧下的順水推舟,重獲了男主人對於家庭不同的視野,並且重新給予了全副心力的關注。直至男主人意外死亡後,大兒子失去借錢的對象,開始走上與父親年輕時犯罪而入獄的道路,才深刻地體會當時父親那番必須正視現實的論調,也才理解生活不管好壞都要一併承擔。相較於此,小兒子逃離家裡並兼顧現實,走上自願從軍的道路,至今仍舊無法原諒父親摧毀自己夢想的作為,卻遭來母親一番訓斥,直言無法原諒父親就是尚未成長,因為急欲透過反抗父親而做自己,便形同將他為自己設想未來過得好的一切建言捨棄,最終會讓自己落入窮困的窘境,使得自己反而更像父親。在一番言論下,小兒子情緒緩和下來並若有所思,成為家庭中最後領悟男主人苦心的人,傾刻間天空綻放出數道光芒,父親儼然已安心踏上天堂路。